“Curious”这个词,如果非要给一个最直接、最通用的中文翻译,那答案毫无疑问是 好奇。
但事情要是这么简单,就没意思了,对吧?语言的魅力,恰恰就在于这种“不简单”里头。你真要是在生活里,把所有英文的“curious”都无脑替换成中文的“好奇”,那可要闹笑话了,甚至,会得罪人。
我总觉得,好奇 这个词,底色是纯真、是明亮的。它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探索欲,眼睛瞪得圆圆的,伸出小手想要触摸这个陌生的世界。你说一个孩子对万花筒感到 好奇,说一个科学家对宇宙的起源感到 好奇,这都再贴切不过。好奇心,在我们这儿,几乎是个百分之百的褒义词,是驱动人类进步的原始燃料。那是一种向外的、积极的、对知识本身的渴求。
比如,你朋友神神秘秘地递给你一个盒子,说:“猜猜里面是什么?” 这时候你心里痒痒的感觉,那股纯粹想知道答案的劲儿,就是 好奇。这股劲儿里,没有评判,没有恶意,干净得很。
然而,英文里的 “curious” 可没这么“纯良”。它是个变色龙,在不同的语境丛林里,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保护色。
想象一个场景:你在小区电梯里,碰到一位邻居阿姨。她笑眯眯地看着你,问:“小王啊,一个月挣多少钱啊?有对象了没啊?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买房啊?”
在英语里,你可以形容这位阿姨 “is a bit curious”。这个 “curious” 就绝对、绝对不能翻译成 好奇。你总不能说“这位阿姨有点好奇”吧?这听起来太轻描淡写了,甚至有点美化她。这时候,一个更精准、更传神、更“接地气”的词就蹦出来了:爱管闲事。
你看,爱管闲事 这四个字,画面感一下就出来了。它不再是那种对未知世界的善意探索,而是一种对他人私生活的过度窥探。它的动机不再是求知,而是满足一种八卦欲,甚至是一种掌控欲。它带着一种冒犯性,一种对边界感的侵犯。当你说一个人 爱管闲事 或者 好打听 的时候,潜台词就是“这不关你的事儿,请你退后”。这股劲儿,跟孩子看万花筒的那种 好奇,压根儿就不是一回事。
所以,当一个老外对你说 “My neighbor is very curious”,他可能不是在夸他邻居有探索精神,他很可能是在抱怨,在吐槽。这时候你要是翻译成“我邻居人很好奇”,那意思就差了十万八千里。你得翻译成“我那邻居,别提多 爱管闲事 了!”这才能把那种无奈又有点厌烦的情绪给传递到位。
还没完。
“Curious” 还有第三张脸。这张脸,跟“好奇心”和“爱管闲事”都离得更远。
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有个故事,叫 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-Time。这里的 “curious” 又该怎么翻?“夜里狗狗的好奇事件”?不通,完全不通。
这里的 “curious” 指的不是一种心态,而是一种“状态”。它描述的是事物本身的反常、奇特、令人费解。那条狗在夜里本该叫,但它没叫,这件事本身很 古怪,很 蹊跷,很 耐人寻味。所以,这个标题更恰当的翻译是《银色马》,里面那个核心谜题被翻译为“深夜狗叫之谜”,其实就是抓住了这个 “curious” 的精髓——奇怪,反常。
一个 “curious object”,不是一个“好奇的物体”,而是一个“奇特的物件”。一个 “curious choice”,不是“一个好奇的选择”,而是“一个令人不解的选择”。
这时候的 “curious”,已经完全剥离了主观的“心”,转向了客观的“物”或“事”。它指向的是一种不符合常规、引人注意的特质。它的近义词不再是 inquisitive,而是 strange, unusual, peculiar。
所以你看,“curious”这个词,它本身就像一个神秘的盒子。你以为打开它,里面只有一个叫 好奇 的东西。结果呢?里面至少躺着三个完全不同的玩意儿:
一个是闪闪发光的、叫 好奇 的钻石,代表着求知和探索。
一个是有点扎手的、叫 爱管闲事 的仙人球,代表着窥探和冒犯。
还有一个是形状扭曲的、叫 古怪 的钥匙,代表着反常和费解。
这三者之间,几乎没有共性。一个词,竟然能横跨这么大的语义范围,从一个纯粹的褒义,到一个绝对的贬义,再到一个相对中性的描述。这在中文里是很少见的。我们的词语,往往边界更清晰一些。好奇 就是 好奇,古怪 就是 古怪,爱管闲-闲事 就是 爱管闲事,三者井水不犯河水。
我常常觉得,翻译的过程,根本不是在找一个“对等”的词。那是不存在的幻想。翻译,更像是在当一个“情绪侦探”。你需要去侦测原作者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,他心里真正的情绪是什么?他想传递的那股“劲儿”是什么?
他是在表达一种对知识的赞美吗?用 好奇。
他是在表达一种对边界被侵犯的抱怨吗?用 爱管闲事。
他是在表达一种对反常现象的困惑吗?用 古怪 或 蹊跷。
脱离了场景和情绪去谈翻译,就是纸上谈兵。语言是活的,是有血有肉有体温的。它流动在具体的对话、具体的抱怨、具体的惊叹里。而我们作为使用语言的人,要做的就是跳进这条流动的河,去感受它的水温,它的流向,而不是站在岸上,拿着一本字典,试图给这条河画一张精准的地图。
那张地图,永远画不出来。但每一次成功的翻译,每一次你精准地捕捉到那个词在彼时彼刻的真正含义时,那种感觉,就像是亲手抓住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。
那感觉,可真是太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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